26号也就是除夕前一天的下午至夜间，按照过去惯例，母亲那边的大家庭要聚一次。
晚上六点十分，二十多个人聚在北山街上的新城饭店。这是一家历史极为悠久的餐馆，在永盛城里颇有些名气。饭店依山而建，背面是黄鹤山，一街之隔的南面是辽阔的雁栖湖。饭店隐藏在高大的常绿树木间，二层砖瓦小楼，楼上可以望见湖景。家里当家做主的小姨早早地在这里订好了大包厢，讲好了各式各样的菜，我们尽管去吃。
在二十多个人各种各样的目光里，我低着头，好像犯了什么错误似的。我带来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在播放周女士给我录的一段说明录像。
命运把我变成了一个女孩，却让我保留了之前的身高，我再怎么低着头，还是显得很高。在母亲家族这边，可能是出于基因的缘故，不论男女，个子都普遍偏矮。我的外公一米六六；舅舅稍微高一点，但也只有一米七零，跟我比还是差一截。作为一个女孩子，鹤立鸡群的感觉颇为奇怪，尤其是浸润在这些反复审视的流动目光中，淹死在叽叽喳喳的方言口水中......
和之前的剧本不一样，现在的我有开口讲话的能力，我要不要进行言语抵抗？
不不不，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。比如说我那个现在正在吹牛的小叔——我小姨的丈夫。我小的时候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样一重关系，就直接叫叔，从小叫到大。小叔中文系出身，现在是个作家，人挺好的，但就爱吹牛皮，去年我还听他扯些什么波粒二象性......薛定谔的猫......超弦理论......这回又开始扯生物学，现在边抽着烟边说些什么“人的激素很重要的啊，雄性激素多了就很男人，很雄厚，雌性激素多了就很娘，你看那些歌星，像什么李宇春，就是打了雄性激素......看那个鹿晗，鹿晗肯定是......”
听不下去了......为什么这么能吹！不过也好，把话题从我身上引开去。
“话说回来啊，陈雁啊，你现在有没有稍微适应一点啊？”
完了，话题又回到我身上。“嗯。基本上适应了。”我回答道。像这种问题，就是怎么问就怎么答，绝对不要多说一个字。每多一个字，小叔能发散思维多扯上一分钟。
“唉，首先你自己要适应，否则别人也帮不了你。哎，我听说很多那种......就是后天变性的那些，多多少少会有些事情想不开......很多那种人啊，都要别人一直鼓励，打气......而且同时还要一直吃那些抗抑郁的药啊，很麻烦的。我跟你说啊，别老死读书，多跟人交流交流，健谈一点嘛。你看看你，现在低着个头，别老是低着头，阳光一点嘛。平时多干干活，做做劳动，就不会想不开。我看啊，那些动不动就要跳楼要割腕的，都是生活过得太惯了。像那些工地上面搬砖头的，一年到头多苦多累，也没怎么样。每天干活吃饭睡觉，哪有空去想那些唧唧歪歪的，有话就讲有屁就放......”
说着说着这小叔就自动把我脑补成心理抑郁的那种人了。这算什么？！而且我还不能反驳，我越反驳他能说得越起劲。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，每天柴米油盐里过来的人，或多或少都有吹牛的欲望。人家吹牛的时候，绝对不能去跟他对着干，要顺着毛捋，要体现出吹牛的人见多识广。要是妨碍着人家吹牛了，人家就很不高兴。我只是一个没有自主经济能力的未成年人，处在家族大树的最末梢。小叔可能不介意我和他顶牛，小姨肯定不爽。我何苦去让大家庭核心的小姨不高兴呢？先不说小叔会怎么吹牛吹回来，别的那些七大姑八大姨肯定要给我先扣上“不尊重长辈”的帽子。
哎呀，忍着吧。我不顶牛，你们爱吹就吹，这样我们还是其乐融融的一大家子，表面上依然是开开心心吃了顿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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